<mark id="vpdzp"><listing id="vpdzp"><i id="vpdzp"></i></listing></mark>
        <mark id="vpdzp"></mark>

              <font id="vpdzp"></font>

                      丁真:厭惡
                      來源:浙江文學院 | 時間:2017年11月29日

                        文/丁真

                        出門前他親眼目睹了一場火災的發生。

                        并沒有電影電視屏幕上演得那樣驚心動魄,甚至還有些平淡。隨著一聲男人低低的怒吼,火苗就如跳舞小人般躥開,爾后四處蔓延。

                        這并不奇怪,發生火災的地方是頂樓一間廚房,房間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罐紙箱,充斥著各類固液氣體,電線如蛛網遍布四周,消防隱患隨處皆是;饎莅l展得很快,只十多秒,升起膨脹的濃煙便尋著屋頂墻壁平面的縫隙,不斷挺身擠壓、拉伸、變形,最后喘著粗氣面目全非地鉆出屋頂,以勝利者的姿勢昂首挺胸,小分子們圍成圈,牢牢抱成團,你推我,我推你,歡樂愉悅,蹦蹦跳跳著,翻著跟斗,涌動前行,直沖云霄。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實生活中的火災場景?吹綕鉄熋俺,他竟然比在游樂場瘋狂玩樂的孩童還高興,不自覺地哼起自創的調來。

                        不等他哼完小調,就聽到由遠及近、由急漸緩的消防警笛。他失望地垂下了腦袋,丹田憋著的那口氣一瞬間消失無影蹤。他有氣無力地呻吟著,腦子里想象白色的泡沫從高壓水槍里噴射而出,如百萬正義之師,英姿颯爽、意氣風發、橫刀躍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黑灰色濃煙攔腰截斷,采取各個擊破之攻勢,由點及面,形成合力,直至獲取全面的勝利。

                        想象是一種危險的情緒。他不敢再想下去,強打精神,睜著眼,雙掌撐在胯部,以意志支撐著身體,低頭踉蹌著摸到門邊,出了門再踉蹌著沖到電梯里,直降一樓。

                        他要去開車。

                        在他前往車里的路上,他看到小區里那些跳廣場舞的大媽、幸災樂禍的年輕人、忙碌的消防員、欲哭無淚的業主和手忙腳亂的保安,對著高處冒煙的地方指指點點,熱熱鬧鬧地討論個不停。

                        他的神情再次轉為清朗,差點兒又哼起那自創的小調來——但他忍住了——在第一個調還沒離開嗓眼的時候,將曲調咽了回去。他仔細觀察了那些人,個個都眉頭皺起,呈現出了急切焦慮。

                        “裝模作樣!彼睦镄α,這種隱秘的快感讓他腳下步伐變得輕盈。

                        終于坐到了車里。他再也忍不住,幾乎以唱的方式哼出了在腸子里回轉數遍的調子,然后沖著后視鏡,展現出咧嘴大笑卻笑而失聲的夸張扭曲表情。邊哼著,邊用四根手指捋著自己日漸稀疏的頭發。一遍,再來一遍。

                        “我是這場火災的見證人!彼麑ψ约赫f,然后馬上加重了語氣重新說一遍,“只有我,從始至末地見證了這場火災!

                        說這話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紅燈。用現代時髦的詞來說,他其實是被“紅燈”了。

                        前面是一輛市場價大約十多萬的普通轎車,新車,還沒有上牌;車主的車技看起來比這輛車還要新,在前一個路口就已經是一會兒左轉向燈閃爍幾下,一會兒又右轉向燈閃爍幾下,游離到主車道,后又游離到超車道,最后在綠燈閃爍的幾秒鐘內再次游離到主車道,正好擋住了正準備急速超車的他的去路,這讓正準備加大油門沖過線的他猛踩剎車,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后,距前車目測只有兩三公分處趴下。

                        他驚嚇出了一頭汗,安慰自己說:“不就是一輛小破車嗎?我不同她計較!

                        雖這么說,但他的話中,有幾份“怨”的含義。這份“怨”,更多地是來自于他對自己車的厭惡。這種情緒起初只是暗藏在腹部的某處,偶爾觸碰,懶懶地蠕動一下,后來便越來越不安分,不僅改蠕動為翻身,索性便翻江倒海式撲騰到口腔。

                        他認為自己并不是個容易起厭惡之心的人,但他忍不住日復一日加倍厭惡自己的車,這種厭惡來自于他的車不斷被污穢之物攻擊。尤其是昨天,當它的引擎蓋最后一次被高空拋下的那包垃圾砸中時,垃圾袋中發霉發臭的過期食材和血肉模糊家禽斷肢因受外部壓力的沖擊,在表面塑料薄膜觸及引擎蓋鋼板的瞬間,不定向地隨機炸開。一時間,濃黃發臭的水直線噴射出來,裸露白骨的爪子和連皮帶血的骨頭散落在一平方米范圍內,加上橫流的腐水,讓整個引擎蓋連同車前窗玻璃,看起來就像是胃里嘔吐出來的東西要塞回胃里一樣惡心。

                        “我頂多是個糾結的人!彼僖淮紊昝。當他看到自己那惡心到不能睹的車前部時,他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指天大罵,更沒有追究兇手,總之,一切該有的反應他全部都沒有。他只是呆站在車邊一分鐘,神情肅穆得如同去參加某一位同志的告別儀式。一分鐘后,他便默默地離開,回了樓上,拿來水桶、毛巾、防水手套、清潔劑,像個洗車工一樣,沖水,猛沖水,打泡沫,再沖水,擦干。

                        “一切都該回歸正常了!彼。

                        他結束了車外觀清潔工作,扔掉了所有的清潔工具,回到樓上家中,換下了全身衣物,在淋浴噴頭下,長時間地沖洗著頭發、身體、四肢,升騰的水霧沾濕了四周的墻磚,模糊了鋼化玻璃,搓揉出的肥皂泡沫小部分從皮膚上飛起破滅,大部分堆在腳邊,隔上兩三分鐘,便被噴頭噴出的強水流沖走。

                        他將全身上下整整沖刷了四遍三十分鐘,出淋浴房時還帶有不情愿的成分,隨意地將腳塞進拖鞋里,毛躁地拉了條大浴巾,草草擦了兩下頭發,披在身上帶入臥室,全裸著,身體后仰直摔在床上。

                        他第一次感覺到累,那種雙手雙腳都麻痹了一閉眼就能放空自我的累。這種累在挑戰他的極限,而他感覺,自己這次是真的沖破不了這極限點了。

                        現在他仍然坐在車里,在等紅燈過去綠燈的到來。他不能再去回想昨天的那種感覺了,不然腹部便會馬上翻江倒海地撲騰起來。在他回想的那段時間里,有一個男子,一個個子不高身材削瘦頭發略長臉色蒼白的男子從他前方昂首挺胸著橫穿過馬路,踏上了交叉路口旁渠化島上的綠化草坪。在他結束那一段回想拉回到現實世界的短時間內,那名男子已經掏出手機,對著眼前景物開始一陣猛拍。

                        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子在拍什么?是近眼前種植在渠化島三角草坪上的稀疏小樹,還是道路旁的大樓?那幢樓建好已有幾年時間,外墻窗戶全部設計成不透光式樣,雖然每天經過這里好幾回,但他始終不知道這幢大樓里有什么單位,什么公司,有什么人,完全看不到。

                        “看起來這幢樓很平常!”他自言自語道,“應該不是拍攝對象!

                        可是,如果不是樓,難道是樹?這小樹稀稀拉拉的,樹上樹葉都差不多掉完,所剩無幾的數片葉子在烈日曝曬下蔫蔫的,說不上難看但也絕不會是好看。

                        可就是這名男子,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這個男子是誰?為什么在這個酷暑上午的奇怪時間,到路口渠化島這種奇怪地點來拍照?如果是攝影師,為什么不用專業相機而用手機拍?如果不是攝影師,那又是什么吸引了他讓他駐足于此猛拍不歇手?

                        綠燈亮了。

                        他選擇往前行駛——盡管他很想把車扔下,跑到男子跟前一問究竟。他的身體做出了與他心意相反的動作,踩離合器,掛擋,松離合器,車輪胎便緩慢向前了。在他即將過線的瞬間,也許是紅綠燈轉換所有車輛一時間全部啟動的因素,那名男子轉過頭來神情嚴肅目光呆滯地看了一眼身邊行進的車流。

                        只這一眼,他便記住了男子。

                        因為男子像極了那個他熟到不能再熟悉的陌生人。

                        他想起了一個人。他的中學英語老師。姓王,在二年級下半學期開始后,代替調走的前任女老師來授課。在王老師來之前,他對于班級和班上同學來說,僅僅一個符號,一個只有班級全體59名學生集體點名時才存在的符號。王老師的到來,一下子就讓他長期隱形的肉身滿血復活。也許是兩人同樣的個子不高身材消瘦頭發略長臉色蒼白,讓王老師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又也許是坐第一排的他,長長睫毛下大大的眼睛總是無辜地張望引起新來的這位王老師的些許同情,總之,在第一次點名后,王老師突然毫無預兆地說:“大家安靜下。下面有一個通知,因之前的英語課代表莫小雪同學這學期申請了休學,我決定讓包永青同學來擔任英語課代表,永青,下課后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老師宣布完,教室里一片安靜,與其說大家覺得意外奇怪不服氣,倒不如說,絕大部分人還在腦子里搜尋,誰是包永青。但無論怎樣,受沖擊最大的,應該還是他本人。從王老師宣布那一刻起,到下課,甚至到教師辦公室后,他依舊是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正常思考,以至于王老師后來說了什么交待了什么任務,他都沒有聽到,只一味傻呵呵地笑。王老師拿了些餅干塞進他懷里,他仔細看過那些餅干的,小正方形,獨立包裝袋,大約每小袋有兩片,包裝袋上印著全是英文?删烤癸灨墒裁次兜,他是一點也不知道,當他懷揣餅干回到教室時,他懷中的餅干,第一時間被那些調皮的孩子搶光。他們嘻嘻哈哈著,圍在他身邊說了好長一段時間,大多是嘲笑諷刺的言語,當然,也包含了不少嫉妒羨慕的酸酸成份,聽著這些,他也不生氣,仍舊傻乎乎地樂,樂呵到忘記了去品嘗餅干的味道,也忘記了去問老師為什么選擇了他。

                        那種樂呵一直持續到期末考試前一天。那一天,他將本學期最后一次模擬練習卷收齊,樂呵著抱著大堆卷子走入教師辦公室、放到王老師辦公桌上時,發現王老師的辦公桌上雜物太多,非常凌亂。他作出了一個讓他懊惱一輩子的決定——幫老師收拾了桌面。

                        人生的轉折,往往就是由那些個不經意的“如果”產生,如果沒有王老師,他不會成為英語課代表;如果沒有成為英語課代表,他就不會給王老師辦公桌整理雜物;如果沒有給王老師辦公桌整理,他就不會發現那張紙——期末考卷的答案。

                        他可能至死都回憶不起來自己當時的心情,是驚慌失措,還是害怕恐懼?又或者這兩種心情都沒有,有的是隱隱的得意和快感?

                        他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無法面對和處理這種復雜的情況,尤其是當這份復雜沒有事先打招呼突然出現時,他更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為。

                        接下來的所有事,如今回想起來,他覺得只有一種可能:他的思想被控制了。就像電影上那些有超能力的人,或者外星球的人,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控制他人的思維一樣,他被控制著,麻木機械地迅速拿了紙和筆,將老師桌上的答案全篇抄下,接著既緊張又冷靜地回到教室,等到放學后,若無其事地回了寢室,告訴了同寢室的人。大家先是詫異,爾后驚喜,看到他們吃驚的表情,他有些擔心,叮囑大家把答案背下來,千萬不要把這事泄漏出去。

                        當晚,他拿自己當英雄般的安心踏實地美美睡了一覺,但是第二天,他就敏感地嗅出了些許不安的氣味,這種不安,還夾雜著幾分失控的瘋狂,他隱隱有了些說不出的恐懼,在恐懼中他仿佛看到人人都手握一份答案小抄。

                        如果說噩夢的開始是因為有一個誘因潛伏靈魂深處的話,那么噩夢的形成,就一定是一些嚴酷的人和事在催化。

                        在這場噩夢中,第二天考場內那兩個以嚴厲出名的監考老師就成了事態發展的催化劑。他們不僅當場繳獲了兩張作弊小抄,而且將那兩張抄有密密麻麻標準答案的小抄進行了對比,發現了筆跡不同但答案完全相同,這一發現讓他們覺得沉重。責任心促使他們在考試結束后把小抄帶回辦公室交給了任課老師王老師,王老師只一瞥,便嚇得臉煞白——當然,這是后來校方領導與他包永青進行懲誡談話的時候順便提到的,對校領導的這種說法他到現在仍然是不認同的,“煞白”是什么?王老師本來臉就沒什么血色,又不是第一天這樣。

                        之后的事情都完全可以預料,被抓的兩位同學第一時間供出了他,并且對他如何竊取老師答案的故事描繪得夸張傳奇有聲有色,只差沒說他會飛檐走壁了。這樣描述雖然一定程度上洗刷了王老師泄題的嫌疑,但仍然不能逃脫被處分的結局。

                        他成了罪人,恩將仇報的典型。全校都在談論這件事,大家無一例外地指責他有多惡劣,王老師有多可憐,幫助他挽救他,卻被他陷害,所有人都厭惡他,并從厭惡,變得更加無視他。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是接下來如何面對王老師。王老師雖然受處分,但畢竟還是他們的任課老師,還得天天上課,也就得見面,這下就落下厭惡的根來。厭惡這種事,本就從氣憤怨恨中分解升華,王老師本就心里一肚子氣惱,加上學校中全體師生皆對其施以同情之目光,漸漸地,王老師心里也越發覺得自己可憐,心里罵自己有眼無珠,罵包永青以怨報德,而包永青見著老師,心有愧疚,越發畏畏縮縮,王老師邊罵著,邊見著包永青那窩囊樣,自然就心生無數厭惡了。

                        心生了厭惡的王老師首先宣布除做弊的同學和包永青期末考試成績為零外,其他同學均按實際得分計入成績,不追究前事。接著,宣布了對包永青的處分。

                        他一直坐在那里聽著,低著頭,面無表情的。其實他覺得自己有那么一小點點冤,他害了王老師,老師厭惡他,他無話可說,可他造福了全班同學,他們卻出賣他、厭惡他,視他為罪人。他很想哭出來,但他只是這么低著頭,沒有眼淚,也沒有辯解。

                        這次作弊,是學校建校以來最大的一起作弊案件,按王老師的原話,“波及的范圍之大,性質之惡劣,簡直令人發指!蓖趵蠋熣f這話的時候,神情姿態非常激動,一股中氣從丹田升至胸脯,胸脯腹部隨氣起伏不止。如果再加上長袍馬褂白圍巾揮手振臂動作,那就整一個“五四青年”登臺亮相了,鏗鏘有力的腔調,直接把他包永青塑造成反面典型,打回了隱形狀態。

                        他很希望有機會向王老師解釋自己的當時行為,可他也明白,即便是給他這個機會,他也無法解釋清楚,更何況,王老師根本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哪怕只是在路上相遇,王老師也會把頭撇向一邊,另尋岔路走開,根本不愿正眼看他。

                        厭惡是一劑毒藥,這種毒藥藥性和摧毀力,遠甚于吵鬧辱罵毆打,從被厭惡到被喜歡,到再次被厭惡,他承受了雙倍的打擊,這種打擊幾乎可以一招斃命。從王老師的眼神中,他讀出了吞蒼蠅一樣憎恨討厭鄙視惡心的厭惡感。多年以后,當他同妻子談起這種感受時,他說:“我本來是想解釋的!逼拮佑猛瑯颖梢暤哪抗饪粗,與其是同情,不如說輕蔑地說:“你能解釋什么?說不是你做的?委屈?別天真了,你什么都解釋不了!

                        天氣很熱。

                        在連日晴又雨、雨又晴后,終于迎來了酷暑高溫第一天?崾畹囊潦,在他看來,其實并不像他人形容的如“蒸桑拿般”的悶,反而更像烤肉——是的,他一直沒辦法想出一個優雅的詞。烈日下走在路上,皮膚不是像蒸桑拿一樣被蒸出汗,而是直接被烤成木乃伊干尸一樣,或者就像那烤爐上的五花肉,只差沒冒出煙、發出“滋滋”聲了。

                        他把車停進了醫院的收費停車場。停車場門口的標識上注明了一行小字“半小時內不收費”,這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在半小時內辦好他的事,對他來說,哪怕只是五元,也是能讓他糾結的額外的負擔。

                        他其實很不愿意選擇這家公立醫院。這家醫院門口墻上寫著:“對待病人如親人”,但他們給予他這個親人更多的是橫眉怒對,不是扯著嗓子喊他的名字,就是打斷他的陳述,不耐煩地給一個武斷結果——可是他不得不選擇這家醫院,因為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取報告室護士又開始扯著嗓子喊他名字了。

                        “包永青!包永青!誰叫包永青的,過來一下!”這讓他幾乎不能忍受。在某種程度上,他認為用這種語調來呼喊出一個人的名字,是對這個名字和擁有這個名字的人的一種侮辱。

                        這個叫包永青的人硬著頭皮走到窗口,默不作聲地從護士手中一把攥走了自己的片,轉身就走。

                        “報告!報告還沒拿!”護士又用粗嗓門喊著,大約是喊得太多口渴的緣故,她隨手拿起旁邊軟包裝飲料猛喝一口。包裝袋上“巧媳婦餐飲連鎖”幾個字完整地映入來拿報告的他的眼簾。太眼熟了,杯身上的標識。這7個字,連同那個標識一起,飛針一樣,刺入他的骨髓。

                        巧媳婦餐飲連鎖最初租在小區臨街那一幢的一樓,也就是正對他家的那一幢樓。說是連鎖,其實也不過只是一間六七十平方的店面,做的是傳統的中式快餐行當,提供送餐上門服務。他沒有一次去那里吃過飯,也從沒有叫過餐,他看過很多報道,報道里說快餐店里總是用地溝油、死雞、死鴨、死豬、爛菜葉等最差的食材,下猛料重味烹炸煎烤,直至完全找不出聞不出嘗不出任何變質的影蹤。他對這些一直有擔心,不敢嘗試。

                        如果說開始他對這家快餐店只是排斥的話,那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對這家快餐店產生的不快感,到達了他可以承受的極限。

                        事情被他發現,是在一次洗車的過程中。起因只覺得洗車店的小工總是敷衍了事,不肯多擦一下車窗,他爭執無果,心有惱怒卻也無奈,只得把洗車的任務落實到自己身上。在他很仔細地擦拭車身的過程中,他發現前引擎蓋上,即使用清潔劑洗干凈了,上邊仍然殘留一大片手感極差的微小顆粒狀、凸狀物。起初他認為是油漆的問題,但他回憶不起自己最近有重新噴漆的記錄。后來他上網查了一些資料,又問過一些懂行的人,加上他對四周的仔細察看,發現了根源所在,罪魁禍首就是這家快餐店。

                        這家快餐店的廚房排煙口,原先是出口朝南設計,也就是對街排放的,之后,城市興起了轟轟烈烈的衛生大檢查,臨街排放油煙明顯不符合衛生標準,為逃避處罰,店家就做了最快捷、最省錢的整改處理,直接把臨街排煙口改道,改至朝北對小區內排放。這么一來,檢查是通過了,但衍生了另外一個問題,排煙口正對著的花草及停放在排煙口附近的車輛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油煙污染——他的車位,就在排煙口的正前方,也是除花壇里的花草外,受污染最嚴重的,即使不湊近看,也能明顯地感覺到一層表面粗糙毛躁的顆粒物依附在上面,這讓本身就對這家快餐店沒好感的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去找了物業,在物業,接待他的幾個大媽,對他表示十分同情,表示物業也是受害者,如果他能去快餐店討回公道,她們將全力擁護支持他,她們義憤填膺的正義感讓他感動。接著她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言地念叨起來,店老板,那個矮小敦實黑發美髯牛鼻圓眼說話大聲不好相處的外地人,如何如何黑心,如何如何欺詐。他在她們喋喋不休的話語中聞到了一般火藥的味道。這些廣場舞主力軍成員社區大媽們那時正從廣場對罵仗中得勝歸來,她們以偉大的戰術戰略,戰勝了年輕人為代表的小區住戶群和接到舉報電話千呼萬喚趕來的三兩城管局協管員,小區住戶敗下陣來后站在一旁默不作聲,而協管員們則是落荒而逃。大媽們似乎仍意猶未盡,她們把這火藥的氣息擴散開來,暴露在她們包圍圈內的他成為直接受感染體。

                        在大媽們連珠炮似煽動性的話語中,他整理出個大概。于是他走進這家快餐店,要求與老板或經理對話,這原本應該是很容易的事,但在實際操作中卻遇到了問題。先是就餐時間過去,發現無論是收盤子抹桌子的、打菜的,還是收銀的,大家都只顧著自己手上的活,根本沒有人有空理會他在說什么。他以為自己來的時間點不對,影響了他們的正常工作,于是等到店打烊時再去,但店員們對他所有的問話依然充耳不聞。他像根柱子一樣杵在那兒,開始對店員還客客氣氣的,后來明白了他們是故意這么對他的,心里便生出些厭煩來,看店員整理桌椅清洗收拾,各自忙各自的,只當他是透明空氣,心里有種吃蒼蠅一樣的堵,卻又無處發作,只能懊惱地往地上跺了一腳,搖晃著身體走出門外。

                        店門外,夕陽正緩緩朝西邊落下,眼看就要落到馬路那幢高樓后面。桔紅色的暖光穿透了樓身,與玻璃上星星點點的金光折射點一起,灑落在被大樓陰影遮蓋的物體上。同樣被大樓陰影遮蓋的他,看到自己身上密集的金光,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打通了市長熱線電話,不斷地在市長信箱留言,在網站上發帖申訴,留言和申訴篇幅雖短但內容情真意切、聲淚俱下。他的不懈堅持終于有了回音。不管是否真心愿意幫他解決問題,他們都強制地介入了,他們找到了店主,要進行三方協商。

                        快餐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個五十左右的男人背對著他坐著,從男人傷感無助的背影來看,那些人在他到來之前已經與店主談過話,事先已經定了結果,只等他來聽。店主是個矮個子,身型明顯地浮腫發胖,身上襯衣的第四、第五顆扣子幾乎被挺起的肚子炸開,可以想象每天是有多艱難多小心翼翼才能扣上。

                        他不知道是應該感謝還是得表達其它,看店主的背影他忽然有了種兔死狐悲的凄涼。

                        當店主轉過身來時,時間仿佛就卡在這一節點的齒輪上,怎么努力也不能往前了。他看到了一張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臉——是王老師,盡管老了很多,胖了很多,頭發稀疏花白了許多,但這張臉,是刻在他心上的。

                        他瞬間全身躁熱起來,紅著臉,低著頭,搓著手,早知道是這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到這家店里來的。雖然過去了近二十年,但當年比倒翻了五味瓶更混雜的澀苦味,一下子翻涌上他心頭。

                        他開始怨恨起那些大媽來。如果她們對店主的描述能準確些只要稍微準確一丁點兒不那么離譜,他也許就不會到這里來。但他馬上想到自己根本怨不得那些大媽,哪怕大媽們連臉上痣的位置都描述精確無誤,他也只會認為是一個中年白胖男子,這也許,就是逃不過的命。

                        他的靈魂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做錯了事的肉身上,站在王老師的面前,雙手攥地緊緊的,手心都是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他把頭埋得低低的,低到只能看見王老師擦得锃亮的皮鞋,光亮的鞋面上照出一雙充滿厭惡神情的眼,這神情,直刺他心里。王老師根本沒拿正眼看他,只咬牙說了句:“當踩狗屎了!北懔ⅠR轉身離去。

                        如果說二十年前王老師還只是選擇避開他走道,那么現如今,已經連和他在同個空間都不愿意。

                        和二十年前一樣,他覺得委屈,甚至想紅著臉為自己力爭一回,但他同樣選擇了低著頭,同樣選擇了沉默。

                        一圈濃墨色的酸腐氣息向他襲來,他原本信心十足的正義感、決心和勇氣蕩然無存,當他用盡所有力氣支撐到家時,只剩下疲憊不堪有氣無力地呻吟聲。

                        太陽在第二天升起,他的身上開始有了些異樣的變化。

                        先是腳踝處的骨頭里一夜間像長了刺一樣,往深處骨髓里扎,稍一動,便長一分,也往深里扎了一分,疼得他冷汗直冒。后來,膝蓋處也出現了同樣的問題。一旦發作,就算雙腿躺平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那種疼痛仍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侵入,帶著那團濃墨酸腐氣息,鉆骨鉆心。

                        “包永青!包永青!”這回是門診那個身材胖且年紀偏大的護士在扯著嗓門喊了。

                        憤怒地瞪了護士一眼,拿著自己的病歷卡進了醫生的診間。一個圓圓臉蛋胖乎乎,白白嫩嫩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稚氣未脫的醫生拿著他的報告單,翻來覆去的反復看,半晌沒跟他說話。他一時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內心急如焚,卻不得不忍受這煎熬。

                        娃娃臉醫生長嘆了口氣。他的心跳也隨著這一聲嘆氣,起伏得厲害。娃娃臉慢條斯理地說:“從檢查結果來看,你身體……沒什么問題!

                        一聽醫生這話,他反倒是著急了,語速加快,竟然結巴起來。他說:“怎、怎么沒問題?我每、每天都痛!”

                        娃娃臉撇撇嘴:“能做的檢查我都給你做了,結果顯示全部正常。如果你一定要說自己有病,那我只能認為是這里的問題了!蓖尥弈橈@然把他當成了無理取鬧的患者,毫不客氣地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他突然愣了,胃里有一股酸腐味在翻騰,臉色也開始不好看起來。娃娃臉沒看到他的反應,一面看著電腦屏幕飛快點擊鼠標,一面接著說:“那行吧!你要真覺得痛,那我就給你開點止痛藥,痛就吃點!

                        車內積聚著無法散去的熱氣,一時間很難讓人冷靜。他的痛不是臆想,是事實。他握起了拳頭,咬住了牙,終又無奈松開、放棄?蛇@種惡心的感覺沒有消失,它像一針水劑,直接注射入靜脈,溶進血液,從四肢“突突突”迅速竄向心臟,令心臟不斷膨脹、膨脹。

                        他們皆無視他。

                        巧媳婦快餐連鎖很快就關門大吉了,社區大媽拍手稱快,逢人便說故事始末,把他的形象夸成民族英雄般高大,可他心里,卻像被剜了塊肉一樣的,痛。

                        令他更痛的,是有人在他心上撒了把鹽。第一次,是在快餐店搬離快一周時的事。

                        前車玻璃上被噴了污穢之物,面積之大,十幾米遠都能清楚瞧見。從污漬噴射散開的形狀來看,肇事物品應該是從正上方高空墜下的一大包垃圾,從污漬的顏色及風干的程度看,應該是昨晚發生的。黃銅色的污漬散發著一股難聞刺鼻的酸腐臭,即將風干的污水漬中還依稀可見一些爛菜葉根。

                        他默默地回家提了水桶,拿了手套、毛巾、清潔劑,仔細擦洗,直到干凈為止。

                        第二次,比第一次更讓他痛?梢耘袛,一大包裝滿碎盤子、爛菜根、霉豆腐的垃圾,不久前剛從高空垂直落下,重力加速度,讓它如巨石般地砸在車前蓋上,袋子如注水氣球受外力影響般,無法支撐內物,瞬間炸開,不僅骯臟惡心,盤子碎片還把油漆劃得傷痕累累。

                        說巧合,或倒霉,都太過于容易。在沮喪的關頭,有一種隱約可能,他始終不敢去想。

                        “你明白什么是沮喪嗎?不,你不明白!彼麑χ拮,談起這個話題時,眼圈微微發紅。

                        妻子把已收起的碗筷,重新往餐桌上重重一擱,說:“沮不沮喪我不知道,你也別跟我來這一套,F在明擺著有人故意整你,都欺負到你頭上來了,你還整這文縐縐的詞,有本事你也去弄人家呀!家里事做不了,外面事也管不了,別說人家看不起你,就你這熊樣,看得起你那算是瞎了眼!

                        這是他最后一次和妻子聊這些,或者說,這是妻子最后一次與他進行言語上的交流。當妻子帶著泄憤情緒說了那些話后,便扔下家務回了娘家沒再回來。

                        這不是他想要的,但不管妻子怎么對他,他也不厭惡她。在妻子摔門而去的剎那,用力關門帶起的陣風微微撩動了下發稍,他心中平添的,不是厭惡,而是溫柔——即便這溫柔與妻子臃腫豐滿的形體極不相襯。他說過,他不是一個容易產生厭惡的人,對妻子沒有,對捉弄他的人也沒有,他不想輕易去厭惡一個人。厭惡這種反感情緒一旦形成,不僅味覺、嗅覺、觸覺或想象、耳聞、目睹會憎,連外表、思想、行為都可能會讓人失控,他不想讓厭惡,成為可怕的力量。

                        他把自己現在的心態定義為好奇。因為好奇,他到這幢樓里來,也因為好奇,他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所謂的好奇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拴住他的魂把他牢牢捆挷在麻繩上,而后攥動麻繩一把把他拉進好奇的中心。

                        世界有時因為好奇而顯得荒誕,有時,又因為荒誕而變得好奇。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好奇,他也不會發現,在這幢樓的頂層第15層,門牌上赫然寫著——“巧媳婦餐廳”。

                        那一瞬間,他有限的好奇催化了他的肉身,讓他的肉身“砰”的一聲化為易碎易消失的肥皂泡泡。由他自身產生的好奇,一旦離開了他的身體,便成了骯臟或惡心的主題,這個主題有一種吸引力,一種魅力,把他的視線緊緊牽住,讓他身體動彈不了。他躡手躡腳地擠回電梯,身體緊緊貼著電梯墻壁,順電梯下滑,左右滑動,再下滑,直至一樓。當他跨出大樓門廳,站立在陽光下的時候,先前提到的那次,也是第三把撒在他心頭的鹽,也是讓他不能回想、一回想就會吐的一幕,在他眼前當場發生。當那些骯臟而惡心的污穢重重落下,污水四濺,污物彈起,他第一時間竟然笑了,咧嘴大笑,嘴里冒出無數泡沫,那無數個著迷、好奇、關注組成的泡沫,越積越多,越來越厚重,恍惚中托起車身上的污穢物強制性地塞入他的嘴里,他大叫一聲,在陽光下,短暫暈眩。

                        他從醫院回到了小區。小區里安靜著,饒舌的大媽、幸災樂禍的年輕人、忙碌的消防隊員、欲哭無淚的業主、手忙腳亂的保安……都已不復存在。抬眼望去,高處露出黑乎乎的大窟窿,像一個巨大的生瘡流膿的傷口,讓他不寒而栗。

                        他悄悄爬上樓房的頂層天臺。

                        夕陽下,晚霞像一幕火的海洋,只消吹一口氣,便紅云舒卷,向四面八方涌去散開。

                        他站在大樓頂層平臺上,均勻地,連貫地,不帶任何間隙地長舒了一口氣。他不是個容易生厭的人,但如今腳下那間屋子讓他無比討厭,討厭到令他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做出妥協,F在,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人那些事在他眼中,已經和腳下屋子里燃成灰燼的垃圾渣滓沒有區別了。

                        他撫摸著褲子口袋中那個他撫摸了無數遍的寶貝。他的嘴角慢慢咧開,咧歪到一邊。笑容洋溢的空氣團內,口腔內一股說不出濃郁酸腐氣味,四處彌漫,彌漫之甚,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嘔吐出聲。

                        他再一次撫摸著藏在他褲子口袋中的寶貝,最后一次。右手大拇指在黑暗中仔仔細細、完完全全撫摸了一遍,在寶貝的下端部分停頓住,咬緊了牙根,屏住了呼吸,哆嗦著,把寶貝從褲子口袋中,以緩慢且極其緩慢的速度,手緊緊攥著抽了出來。

                        他的右手在顫抖,顫抖的樣子很奇怪,仿佛掌部肌肉和脂肪分子圍成圈,牢牢抱成團,縱橫的筋絡將這些小分子穿連在一起,輕盈愉悅地蹦跳著,在掌背皮下,東西南北四處奔跑,帶動著整個手掌,都不停地抖動。

                        他把寶貝舉了起來,舉在了眼前。盡管掌心溫度產生的汗水和不斷的撫摸,讓寶貝表面印上的半裸金發美女像已模糊一片、斑駁不堪。

                        這是一個打火機。一個廉價的一次性打火機。一個在任何小攤、小鋪,在任何角落都可以買到的廉價的一次性打火機。

                        他轉過身,正對著那團飛向自己的紅燒云,手中依然高舉著他的寶貝,因受折磨而扭曲變形的身體極速膨脹,四肢已完全僵硬。

                        “哧!”

                        那液化氣體從塑料外殼里沖破而出的聲音,清晰響亮。吞吐的小火舌躥起的瞬間,他想起來,好像今天早上,就在腳下那間屋子里,他也做過同樣的動作。

                      美女高潮喷水视频
                          <mark id="vpdzp"><listing id="vpdzp"><i id="vpdzp"></i></listing></mark>
                            <mark id="vpdzp"></mark>

                                  <font id="vpdzp"></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