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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默:信
                      來源:浙江文學院 | 時間:2017年11月29日

                        文/雷默

                        如果沒有那條短信,我可能再也不會聯系田永年老師了。短信是我的授業老師魯班發來的,他委托我幫他找一本研究花卉的書籍,他說他近來迷戀上了盆栽。我看著短信一激靈,立馬想到了一個男人的衰老,魯班沒透露自己的年齡,但我粗粗一算,他已經一腳跨入了花甲之年。我們在手機短信上多聊了幾句,昔日的故人便都從塵封的記憶里浮現了出來。

                        我大學讀的專業是風景園林,畢業后誤打誤撞進了報社,跟著魯班學寫新聞稿。那時候我接觸的新聞稿大多是這樣的:開頭天花亂墜,結尾什么東西都沒有。這種頭重腳輕的結構讓我覺得太小兒科,而魯班認為新聞稿沒那么好寫,初學者一般都太學生腔。兩個人你來我往,其實都是在相互諷刺對方。也很奇怪,在一起共事時別別扭扭,分開了卻常常想念對方的好。

                        跟著魯班采訪了很多人,其中有一個人就是田永年老師,那時候他已經八十九歲,除了耳朵稍微有點聾,思維依舊敏捷,穿著也很洋氣,看上去像個老紳士。他畫油畫,在絲絨上畫,很好地利用了絲絨布的底色。我們采訪他的時候,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一個三十剛出頭、長得非常漂亮的老婆。他老婆喜歡攝影,據說在當地一個事業單位工作,這工作是田老用人脈關系安排的。

                        我問魯班,不知道田永年老師現在怎么樣了?

                        魯班回復說,他前陣子聽人說起過田老,據說身體仍舊很好,我這么一說倒提醒他了,他準備過幾日抽空去看看他。

                        后來,我翻出通訊錄,上面竟然還有田老家的電話。這個號碼在我手機里安靜地躺了八年多,它一次都沒引起過我的注意。我中間刪過幾次號碼,把長年不聯系的人都刪除了,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它會保留下來。我猶豫了一陣,最終把電話撥了出去,號碼竟然是通的,還是彩鈴,我不知道那是首什么歌,吵吵鬧鬧,充滿俏皮的味道,像青春無敵的美少女唱的,我想這也符合田老的個性,他喜歡年輕女性。

                        有一回,我去他家里,他老婆不在,他讓我打開電腦,那臺電腦還可以上網。他說這電腦主要是他老婆用來炒股的,炒股賺不賺錢不知道,估計最近是虧了,因為他老婆上網的時候拉著臉,一點聲音都沒有,關了電腦后也不說一句話。我問他打開電腦干嗎?他說讓我幫他找些照片,他要畫畫。我說找什么樣的照片?他猶豫了一下說,人體美,然后把那幾個字寫在一張白紙上遞給我。我在網上一搜,一下子跳出來很多裸體的美女照片。兩個男人明目張膽地看一大堆裸女照片實在太尷尬了。我感到非常難為情,田老坐在一旁一言不發,我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有點重,一側頭看到他的臉也微微有些泛紅,他眼睛盯著那些照片說,新派!

                        關了電腦后,他還特意送我一幅他的油畫,畫的是一朵巨大的玫瑰花,他一廂情愿地認為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應該喜歡玫瑰花,那朵玫瑰花還是綠色的,我仔細觀察過,其實也沒畫幾筆,因為那幅畫的材料是一塊綠色的絲絨,他只是用黑白兩色的顏料把花瓣的形狀和陰影勾勒了出來。

                        我后來從這個城市調走了,去了省城的一家報社,中途又搬過幾次家,那幅油畫卻一直跟著我,只是它長時間擱在角落里,絲絨布上蒙了一層很厚的灰,呈膠著狀,撣也撣不干凈。這可能跟我庸俗的觀念有關系,田老在他所在的那個城市,作為畫家并不很出色,我不知道是同行排擠他,還是別的原因,畫畫的朋友說起他的畫來,有點不屑一顧的感覺。他們說這種畫只能算裝飾的工藝畫,頂多兩百塊一幅。因為不值錢,我也沒有把那幅畫當寶貝收藏。

                        我們經常大不敬地討論他的老婆,覺得像田老這樣健朗的身體,應該還能偶爾開張,但至少他老婆這方面需求不是很強烈,否則不會嫁給一個老頭。這個觀點很多朋友都認同,覺得從他老婆那冷冰冰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來,一個女人,如果長時間保持這種表情,說明她的身體和心都是冷的。人又不是冷血動物,至少應該使勁地笑幾次,或者也該有幾次面若桃花的時候,他老婆沒有。

                        大家都覺得他老婆是圖田老的家產,據我了解田老至少有兩處房產,一處還在上海,是他年輕時住過的,我們猜測應該是處老宅。照理說,女人有這樣的企圖,一般都盼望著丈夫早點過世,但田老的老婆沒有,她相反地還把田老的生活照料得特別細致。我在那里工作的時候,還去他家見識過。下午三點半一過,他老婆就把一鍋煮得很稠的粥端上來,還有幾個小菜和一些炸得金黃的韭菜合子。那天田老一定要拉著我一起吃點,我覺得菜的味道一般,韭菜合子炸得很可口。田老說,每天下午一到這個點,他老婆就給他煮粥,因為他生過胃癌,半個胃已經切除了。

                        田老在家里完全卸下裝飾,呈現出一個老人的老態。他出門常戴的鴨舌帽不戴了,腦門又大又光亮,稀稀拉拉的幾根頭發全部花白,他的牙齒也是假的,跟我說話的時候,他還像小孩耍玩具似的,把他那副假牙從嘴巴里滑來滑去,磨出一些奇怪的聲響來。他說他跟我是一見如故,我們是忘年之交。我有些誠惶誠恐。

                        其實采訪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他家的客廳里擺放著幾個很精致的相框,倒不是相框有多別致,而是相框里的人,那是田老年輕時的照片,那照片怎么形容呢?就跟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外國電影中的英俊小生似的,照片已經泛黃,但英氣仍在,每一根頭發都熨貼得一絲不茍,眉宇之間像畫出來的,眼神似乎能隔著相框透出似有似無的款款深情。那時候,我就在懷疑,田老的老婆是不是迷戀上了這些照片?照片里的人滄桑迭代,但始終活生生地生活在她身邊。

                        我和魯班在采訪田老的時候,也順帶著問過他老婆,在別人眼里,兩個人年齡相差這么大,是很難走在一起的,她為什么決定跟田老廝守終生。他老婆支支吾吾地不肯出面接受采訪,只說田老的為人對她影響還是很大的。這很明顯是句托辭,要論影響,可以在人類文明史上隨便找一個人,那影響肯定比田老要大得多。

                        電話一直響到我快沒耐心,正準備掛掉時,被接了起來,是個老人的聲音,我問他是田老嗎,那邊問我是誰,從聲音里基本可以辨別出來,這應該就是田老。我說:“我是報社的三七!蔽抑浪犛X有問題,又提高了嗓門在電話里重復了一遍,他停頓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說:“記得啊,你以前來采訪過我,后來調到省城去了!蔽疫沒問他身體怎么樣,他在電話里說:“我身體還可以,耳朵聾了,裝了助聽器,但效果仍舊不好,電話里回聲太大。我現在已經九十七歲了,平時也不出門了,到這個年紀,接下來就是生老病死!彼f到生老病死的時候好像特別輕松,語氣跟上街買菜差不多。

                        接下來,他跟我說,娜娜(他老婆)出去跳廣場舞了,他正在家里看電視,放的是中央臺,正在放南京大屠殺。他停了停,問我近況怎么樣?我在電話里說,還沒說兩句,就被他打斷了。他說,這跟兩個人在狂風中交談差不多,你大著嗓門喊一聲,一陣大風就把話給刮跑了,我耳朵追不上。

                        我聽得出來,他情緒有些沮喪,正在為怎么安慰他犯難的時候,他說,能不能給他寫封信,把我這幾年的情況在信里說一說,他說我們是忘年之交,我打電話過去,他感慨很多,也謝謝我這么多年了還想著他。他又說,最好能在信封里寄幾張照片過去,把我的家里人,包括愛人、孩子,一起拍個照片寄給他看看。

                        最后,他在電話里說到了魯班,說前幾年刮臺風的時候,大水把他住的小區都淹沒了,齊腰深的水,出也出不去,進也進不來。魯班第一時間趕到他家去探望,讓他非常感動。他說他知道我們都忙,這幾年,他也沒再見過魯班,但心里一直掛念著。

                        這個電話一直是田老在說,我在聽,我知道我說了等于沒說。他說了很久,不止一次地叮囑我寫信給他,他說他會給我回信的。

                        掛了電話后,我的心情也久久平復不下來,我決定給田老寫信。那天是個周末,我們一家三口都在家里,我愛人帶著兩歲的兒子在陽臺上曬太陽,孩子每天都興高采烈的,在和煦的陽光下跑來跑去。我愛人跟我說:“這么好的天,下午帶兒子去西湖逛一下?”

                        我正在書柜上找信紙,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家里除了書,連紙也找不到了。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然后問她哪里還有紙。我總是這樣,家里只要找不到東西,就會問我愛人,她其實記性比我差,但家里的東西放在什么地方,她總有一個準確的方位感,她問我找紙干嗎。我說要給人寫一封信。

                        她很驚訝,說我都多少年沒寫字了。我說是的,自從有了電腦,好像是沒正兒八經地寫過字。她牽著兒子的手過來幫我找紙,還神秘兮兮地問我給哪個人寫信。我說放心,不是情書,田永年還記得嗎?他還活著!

                        “哦,他年紀很大了吧?有沒有一百歲?”我愛人也知道田老,因為我之前跟她說起過,她也問過那幅一直跟著我的畫。我把剛才電話里的情況跟她簡單地描述了一遍,我愛人一邊幫我找信紙,一邊問:“他的老婆還跟著他嗎?他們感情還好嗎?”

                        我說那只能自己猜,這些問題太私密,八年不聯系了也不能問這些問題,會冒犯人家的,再說田老耳朵看來是真不行了,問了他也聽不到。我愛人說,活那么長壽真難以想象,她只想活六七十歲,身體敗壞了就迅速死掉。我說,這又不由自己說了算的,有些人想長壽還做不到呢,中國出了那么多皇帝,尋找長生不老藥也可以寫部書了。

                        我愛人在找信紙的時候,把我當年寫給她的情書都翻了出來,那些信紙薄得像糖衣,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那些字又小又密,每行之間一點空隙也不留,似乎能看出我當年追求愛情時那副急吼吼的模樣。

                        我愛人向我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信件,笑了笑說:“文物!”

                        我裝糊涂問:“這誰寫的?看著就會想起密集恐懼癥!

                        “哎,當年卻沒這個感覺!某人當年信誓旦旦地說,結了婚以后也要每天寫一封信,這么多年了,從來就沒兌現過!彼f著開始看那些信,一張一張地翻閱,還真被她找到了她說的那封信,那封信上寫得更露骨,在暢想兩個人美好的未來,說等兩個人有了孩子后,讓孩子做信使,每天寫一封情書,由爸爸寄出,孩子投遞,交到媽媽手里。

                        我笑笑說:“空頭支票!空頭支票!”

                        “人家說戀愛靠騙,我那時候還不信,覺得你的人品說不上超凡脫俗,至少也能區別于蕓蕓眾生,看來你也是個俗物,哈哈!蔽覑廴酥v得很灑脫,我知道她不是真在乎那些天花亂墜的謊言,年輕時血液都是沸騰的,渾身冒著熱氣,哪里能懂得過日子的繁瑣,她自己也說,整日花前月下,最終結果是沒米下鍋,一尸兩命。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血氣方剛的時候是一個人最能吹牛的時候,那時候可以說大?萁吡,石頭腐爛了,天地都崩裂了,兩個人也要在一起,后來這些話都不敢說了,再說就被當作無知和幼稚了。

                        我問我愛人,信紙能找到嗎?她說信紙是沒有了,打印的A4紙有。我說行了,能寫字就行。拿了三張空白的打印紙,我覺得基本上夠了。我跟我愛人說,想想八年了,三張打印紙就寫完了,這人生過得也夠簡單的。我愛人白了我一眼說,“你先別感嘆,三張寫滿就不錯了!

                        我賭了口氣,在電腦桌前坐了下來,發現筆也找不到了。這跟我單位里的狀況差不多,單位過段時間,辦公室主任就會添置一批文具,但用到后來,大家發現誰都丟筆,誰都到處借,借到后來,一支筆傳來傳去地用。一到記新聞線索時,抱怨聲四起,總有人在辦公室里大喊,誰拿了我的筆?這樣的喊叫往往是起不了作用的,忙碌的時候大家都忙碌,中午前的辦公室就是一個鬧哄哄的菜市場。有的同事急紅了眼,拍打著桌子大聲疾呼,誰偷了我的筆?誰偷了我的筆?這時候,大家都默契地變成了聾子,把呼喊聲自動屏蔽在耳朵之外。找筆的人只能自己軟下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誰有筆,借我用一下啊。一支筆“啪”地飛過來,跟著飛來一句話:墨水費五塊,要么中午請吃飯,自己選!

                        我跟我愛人說,筆也找不著了,那么多筆哪里去了?她說,你用一下丟一支,家里開文具倉庫也沒用的。說著她又埋頭幫我找,最后在電視機柜子里找到了一支鉛筆,只有小拇指長短。我說將就著用吧。

                        寫下田老的稱呼后,我不知道該怎么開頭。這些年我的新聞稿練得精熟,一個事件或者一個人物,它最吸引人眼球的東西是什么,我總能很快地把它抽離出來,然后是毫無難度的陳述?粗欢巡稍L來的素材,我總能把這堆支離破碎的破布頭縫合起來,做成一件鮮艷的衣服。

                        我好像忘記了怎么跟人交流,尤其是用書面的形式跟人交流。我回憶起在那個小城市的生活經歷,在那里,我前后一共待了快兩年,這兩年里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找不到跟田老的交集點。

                        我只好回憶去省城后的生活,其實省城的生活也單一。剛去那里的時候,偌大一個城市,沒有一個熟人,感覺自己像個被遺棄的孤兒,大冬天,一個人窩在冰冷的宿舍里喝白酒,喝到神志恍惚。那段時間特別想有個女朋友,但哪里去找呢?

                        一觸及到這段往事,我又寫不下去,我覺得跟田老談這些事情太唐突了,我們好像還沒熟到這個份上。談這些事,至少對方看了可能會笑話,我發覺自己還是一個比較要面子的人,不體面的事情還是放在心里比較可靠一些。

                        我后來談了一個女朋友,那個女朋友是我的大學同學。我猶豫著要不要寫到信里去,在舉棋不定的時候,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在陽臺上陪兒子玩耍的愛人,這個人她是不知道的。我跟我愛人結婚前,除了了解相互的家庭背景和工作情況外,別的誰都沒有深入追究。我對她以往的情史也保持了沉默,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以前的人之所以沒有在一起,必定有失敗的理由,而回憶這些不愉快的往事,我覺得是不人道的。

                        我談的那個女朋友在讀大學時有過好幾個男朋友,她像只大蝴蝶,在一大群男生中間飛來飛去,一會兒是藝術系長發飄飄的畫家男朋友,一會兒又是;@球隊人高馬大的主力后衛男朋友,更神奇的是她還跟我們的設計老師好過。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我們的設計老師像裹著一只兔子一樣摟著她逛馬路,在一盞路燈下,我迎面撞上了他們。準確的說,之前我們都沒看到對方,直到大家都從黑暗里走進那盞昏暗的路燈,真相才大白。當時我錯愕不已,忘了跟設計老師打招呼。他們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我當空氣過濾掉了。擦肩而過后,我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他們消失在黑暗中,而那盞路燈在下雨天的夜晚像個金鐘罩。

                        我在讀書的時候對這個女同學表現出了極大的仇視,我曾經氣呼呼地想,這樣水性楊花的女生,大家都應該朝她吐口水。那時候,她也很討厭我,每次走過我身邊,正眼也不瞧我一眼。

                        畢業后,我是在網上跟她開始交流的,一交流,發現我們都誤解了對方很多年,這種交流很致命,直接導致我晚上睡不著。她在另外一個城市工作,我邀請她來省城玩,她很爽快地答應了。在梅雨時節,她過來了,我們像久別重逢,一見面就在大街上擁抱。她臉色紅通通地跟我說,你像個特務,專門暗地里盯梢,盯了我很多年吧?

                        第一天,我們就把男女之間該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她一口氣在我宿舍里住了半個月,那半個月,我感覺我那冰冷的宿舍開始暖和了起來。

                        她走了以后,我感到了非常的不踏實,以前的感覺慢慢地又泛了上來,我最終覺得她的矜持放下得快了一點,一旦水性楊花的感覺確立,就跟臉上烙上金印一樣,怎么都消除不掉。她是個敏感的人,覺察到我對她不放心之后,我們在電話里狠狠地吵了一架,這段感情就這么壽終正寢了。

                        我回想起這些,還是噓唏不已。我愛人帶著兒子從旁邊經過,她看到我寫在紙上的兩三個字,笑了起來,說憋了半天,原來便秘了。我說,腦袋里思緒萬千,不知道先寫哪段。我愛人說,你就吹吧。兒子也跟著他媽媽學了一句,你就吹吧。

                        我愛人是我同事的妹妹,我同事快五十歲了,跟他妹妹長得像一對父女。據我同事說,他有這個妹妹,完全是他父母私生活的一場事故,當時他已經讀中學,看到人過中年的母親再次大起肚子來時,他感到很難為情。他母親跟他解釋過,說曾經去醫院流產,聽一同做B超的產婦聊起做人流的痛苦,她嚇得落荒而逃。她只能這么安慰自己,說這是老天的安排,讓她中年得子,得之不易的生命要更加珍惜。所有這些,我同事說,他聽了都臊得慌。

                        我跟我愛人認識,緣于她哥哥請客吃飯。介紹我們認識的時候,我那個老不正經的小舅子說,哦,你們年齡相當,看著也般配,可以考慮找對象。我愛人響亮地拍了她哥哥手臂一個“耳光”,自己的臉卻紅了起來。

                        我后來一本正經地跟我同事談論跟他妹妹找對象的事,他又嚴肅了起來,他說這個不是開玩笑啊,你要考慮清楚,一旦你們反目,會殃及我跟你的關系。我說,考慮清楚了,只要你同意,我立馬開始追求。

                        一切順風順水,我給她寫了很多情書,之后我們領了結婚證,辦了酒席,過了兩年又有了孩子。我小舅子后來跟我說,他后悔了,當初就不應該把他妹妹帶出來,是他改變了他妹妹的生命軌跡,一個人這么嚴重地影響了另一個人,而且是自己的親人,他總覺得寢食難安。我說,去,是我改變的好不好。他又叮囑我,好好對待他妹妹,不是碰到我,他妹妹完全有可能嫁一個很體面的人,過一種豪華的生活。我說,這也是的,現在做記者太沒前途了,累得跟狗一樣,還只拿這么幾塊工資。他說,你知道愧疚就好。

                        那天,我“吭哧吭哧”地伏案寫了很久,只寫了兩張半,有很多內容只在我腦子里盤旋,卻落不到筆下來。第三張打印紙上的字寫得特別大,看上去像斗笠,顯得特別滑稽。我寫到了接下去的打算,覺得跟寫單位的年終總結差不多。對未來要展開暢想,我心里想的那些話一句都出不來。單位年終總結里的那些口號,我覺得寫上去是對田老的極端不尊重。我只能說,已經很久沒這樣給別人寫信了,這種感覺既親切又陌生,但最終覺得還是值得珍惜和回味的,我盼望著他回信。

                        我把三張打印紙折了起來,我愛人走過來問,是不是要找信封和郵票了。我說是啊。她說,這個家里真沒有了,只能去郵局買了。我收拾了桌子,把那幾張打印紙藏在了衣服內側的口袋里。我說,家里待了很久了,出去走走吧。

                        關門前,我愛人問我,你知道寄信地址嗎?我愣了一下,是啊,田老的家里我是去過,只記得那個小區叫花園新村,他們的房子在一條人工運河的邊上,具體是幾幢幾號就記不得了。我打了個電話給魯班,他說他也不知道,讓我直接打電話給田老。我說田老電話里聽不清楚,所以才叫我寫信的。魯班說,他老婆不在家嗎?我說不知道。

                        我其實有點不太樂意打這個電話,如果田老的老婆接電話,她可能會有想法,總覺得我們這么多年沒聯系了,突然要寫信給田老,背后會不會藏著什么目的?無緣無故地跟一個年近百歲的老人聯系,又突然找上門,套些近乎,換了我也會有想法的。

                        魯班后來說,他去想辦法。我也不好意思問他什么時候能要來這個地址,同在一個城市,問一個地址總不會復雜到哪里去,何況是一個小城市。魯班工作的地方到田老家里,走走也就十來分鐘的路程。

                        我和我愛人帶著兒子去了西湖,西湖是省城的標志。在我們眼里,它普通得跟家門口的大池塘沒什么區別,但因為名聲太響,很多人千里迢迢地趕來,為的就是在這個大池塘旁邊拍個照,好像在被稱為天堂的景點旁拍個照,自己的模樣也會跟著美起來似的。

                        我跟我愛人說,我們在斷橋邊拍個照吧。我愛人白了我一眼說,你俗不俗啊。我說,不是為了演許仙白娘子,是為了給田老寄張照片過去。我愛人說,那你跟兒子一起拍吧,我就不拍了,我跟田老又不熟。我想想也對,自從田老讓我幫他搜“人體美”照片后,把我愛人拍下來寄過去,我也一直有抵觸心理。

                        我愛人當攝影師,用我的手機給我們父子拍了幾張照片,她把手機遞還給我說,你有短消息。我打開一看,是魯班發來了田老的地址。

                        我們在西湖邊找了一家景點照相館,想把剛才拍的照片打印出來。老板一看我們是自己拍的照片,仿佛搶了他的生意。他說,要洗照片只能讓他們拍,他們不洗自己拍的照片。我說,不洗拉倒,我們找別的地方洗去。

                        出了照相館,我不得不承認,在大街上找一家照相館真的不容易。數碼技術興起之后,聽說百年老店柯達膠卷也倒閉了,很多照相館都開始另謀生路,僅有的照相館也只拍拍證件照,弄點寫真之類,勉強維持生計。

                        我跟我愛人說,時代變了,找個照相館比找個博物館還難啊。我愛人笑了笑說,你要寄的信,不是同一回事嗎?我說,是啊,記得第一次給人發電子郵件的時候,我剛剛輕輕一點,那頭就立刻收到了,我當時感到十分震驚,那速度比千里馬還快呀。

                        我愛人看著我傻乎乎的樣子說,你就喜歡停留在古老的生活方式,你沒發覺你跟年紀比你大的人特別處得來嗎?我想了想,她說的是對的,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懷舊,這些年老是去曾經待過的地方走一走,人生似乎一直在這種不斷的溫習中向前走著。對于新事物,一開始,我總抱著本能的排斥,我在朋友中最晚一個開博客,等我開了博客,發現大家都熱衷于玩微博了,等我開了微博,大家又把陣地轉移到了微信朋友圈。我總比別人慢一拍,這種快速新陳代謝的方式,讓我覺得生活總是太趕,快——遲早是要出問題的,我一直這么認為。

                        我說,找不到照相館那怎么辦?要么去復印店碰碰運氣?

                        我們進了一家復印店,老板跟我說,本來他們是可以打印照片的,只是照相紙用完了,現在沒法打印了。我說,不用照相紙,就用厚一點的紙張打印出來好了。他看了看我說,那樣打印出來又不是照片。我說沒關系的。他就拿了一種封面紙給我看,說就這么厚了。我看也沒看就說行。他說,彩色打印有點貴的,要四塊錢一張。我又看也沒看就說行。

                        打印好照片,我們去了南山路上的郵局,艷陽高照,窗口說要關門了。我說,麻煩通融一下,我買個信封和郵票,寄一封信。窗口穿綠衣服女人臉色有點發綠,她不耐煩地問,寄掛號還是平郵。我揚了揚手中的信說,就普通的信。她從窗口扔出了一個信封,又撕下一塊八毛錢的郵票。我好奇地問,現在寄信需要一塊八毛錢郵票了嗎?她瞟了一眼我手中的信說,你那么多紙,份量肯定超了,郵票不多貼點,要退回來的。我說,多少算超重?她徹底不耐煩了,一把搶過我手中的信,連著那個信封往電子秤上一摔,翻了翻白眼說,我會騙你嗎?你手上多少份量,我看一眼就知道。

                        我乖乖地貼了郵票,郵局還用二十年前的漿糊,刷漿糊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變質米飯的味道。我把那封信塞進了那個刷滿綠漆的郵筒,我愛人在旁邊說,現在寄一封信代價太大,除了賠精力,還得看臉色。我無奈地笑笑,兒子卻吵著要掙脫他媽媽的懷抱,他下到地上,抱住那個對他來說像擎天柱一樣高的郵筒,快樂得不肯離去。

                        寄出那封信以后,我仿佛放下了一樁心事,日子又開始像火車輪子一樣滾滾往前。直到有一天,報社的門衛叫住我,說有一封我的信,我才突然記起來,半個月前給田老寫過一封信。只是那天收到的那封信并不是田老寫來的,而是一個熱心的市民寫來的,他大約經?次覍懙男侣劯,寫信來向我爆料,讓我去他們那里曝光一家電鍍廠,說污染已經讓他們那里很多人生癌了。結尾處,他用加粗的黑筆寫道:救命,還有三個木棍似的驚嘆號。

                        放下那封信后,我惦記起田老來。我給他家里打了電話,這回的電話彩鈴是一個男歌手的歌,我猜測會不會田老的老婆來接電話,電話接通了,果然是個女人的聲音。我猶豫了一下說,是彭娜老師吧?她很驚訝,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報社的三七,曾經采訪過田老。她在電話里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仿佛經過長時間的搜索,想起了我。我聽到田老在旁邊問她是誰打電話來,她說是報社的三七,田老竟然聽清楚了。我至今也很詫異,田老的老婆對田老說話聲音也不大,她的嗓音也不尖,只要她說話,田老好像每句都能聽出個大概來。

                        我說,半個月前我給田老寫了一封信,他收到了嗎?田老的老婆表示不知情,她轉頭問田老,三七給你寫的信你收到了嗎?田老很明確地說,沒有啊,什么時候寄出的?我聽到田老的老婆說,半個月前。田老嗓門大了起來:沒有啊,這怎么回事?

                        我連忙在電話里說,沒關系的,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田老上次讓我給他寫封信,講講近況,我就啰啰嗦嗦地寫了一封,可能寄丟了。實在不行,我到時候再寄一封。田老的老婆說,你別去聽他的,你們工作忙,又不像他,整日閑在家沒事。她緊接著又在電話那邊抱怨田老,說人家工作那么忙,你怎么好意思去打擾人家。我說,沒事的,這么多年了,我也惦記他老人家,他身體好嗎?

                        田老的老婆說,一切都挺好的,你工作忙,真的別為他的事操心了。后來我聽到田老接過了電話,他在電話里說,三七,娜娜說得對,如果你工作忙,就不要給我寫信了,我上次也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你真的放心上了,我抽時間給你寫信。你們打電話來,我也聽不清楚,只能這樣自說自話了,就這樣啊,代我問候你家人。

                        掛了電話后,我感到很氣憤,郵局現在都是些什么人在送信!我去了寄信的那個郵局,要求查詢我的信。我說半個月過去了,寄出的信還沒收到,走走都該走到了。窗口的服務員輕描淡寫地說,不是掛號信沒法查的。我一下子來氣了,說這不是郵局的本職工作嗎?服務員又添了一句,平信是沒法保證的。

                        我說,這是信啊,沒有電話、電腦的時候,不都是寄信的嗎?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你們小時候沒學過課文嗎?現在怎么能這么沒有責任心?服務員開始充耳不聞,裝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我忍無可忍,“啪”地一聲把記者證拍在了窗口的大理石柜臺上,我想那架勢跟軍人掏搶耍狠一個模樣。

                        亮出記者證后,里面的綠衣服們慌作一團,最后他們的值班經理出來了。她五十歲上下,長得很和藹,出來前臉頰已經火燒一般。她很誠懇,說平信寄丟確實時有發生,因為隨著物流行業的興起,郵政投遞行業已經風光不再,以前把這個職業引以為豪的老員工都慢慢地退出了投遞行業,現在新雇的投遞員職業素質參差不齊,有的把信塞到樓梯,沒交到收信人手里就走了,也有個別甚至找不到地址,就把信扔了,他們也在查這樣的投遞員,一發現問題,就及時處理。她還說,他們也主張貴重、緊急的信件盡量用掛號信,掛號信可以倒查每一個環節,誰那里出錯都可以被查出來。

                        我說那怎么辦,我那封信是找不到了?她關切地問我,那封信要緊嗎?是不是耽誤了你重要的信息?我沒好氣地說,不重要誰現在還寫信?她為難了一陣,說要么我說個價,她私人賠償我損失,我只好放棄了爭執。

                        之后,我又給田老寫了一封信,把去郵局鬧的事說了一通,為了防止收不到,白忙活一場,只寫了一張打印紙。這次我故意寄了平信,還是南山路上的郵局,窗口里面有幾雙眼睛都認識我,但她們都裝作不認識,我當著她們的面慢悠悠地封信口,貼郵票,然后若無其事地把信塞進郵筒,我聽到空蕩蕩的郵筒里傳出信件落地的“哐當”聲,才慢慢地踱步出了郵局。

                        三天后,田老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信已經收到了,他覺得難為我了,為了遷就他一個老人家,還讓我用這么古老的方式交流。幾天后,他給我回了封信,是用掛號信寄來的,里面除了洋洋灑灑的文字以外,還有一大堆照片,照片很精彩,有一張是前幾年他騎電瓶車買菜時拍的,他在照片背后都注了文字,說那時還有一顆四十歲的心,電瓶車開到三十多碼,從九十三歲開始,就徹底不騎了。有一張是他趴在畫室的那張老桌子上打盹,背后的文字這么寫著:白天要神游三回,仿佛又回到嬰兒時期,大部分時間都在朦朧中度過,一到了晚上,尤其是子時一過,就再也沒有覺了。

                        他在信中說,這些照片都是他老婆給他拍的,這幾年,她拍照的水平日益精進,給他拍下了海量的照片,其中他選好了百年后的照片,已經叮囑了他老婆,在葬禮上一定要用。

                        我們一來一往,在接下去的三年里陸陸續續地寫了一些信,其中有些信在寄的過程中丟失了,有些信轉輾了一些地方,耗去了一些時間,又各自找到了收信人。我似乎重新喜歡上了這種交流的方式,滿腔熱情通過書信寄出,直到幾天后才收到回音,仿佛在一個山頭朝幽谷里喊話,那種緩慢的回聲讓時間安靜了下來。

                        電腦、互聯網剛出現的那會,曾經有人大喊,我們進入了一個新時代,那時候我還覺察不到,等這種變化深入到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我才意識到它是多么的洶涌,我們都被裹挾進了一股急流里,匆忙地向前趕。我很慶幸,還有田老能讓我慢下來,重新回歸到從前的生活。

                        田老在最后的幾封信中跟我談到了死亡,他說活得太久其實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尤其是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們都走了以后,他對另一個世界早已充滿了向往。他還說,其實他也能感覺出來,他老婆嫁給他的時候,至少是沒有考慮到他還能活這么久的。一個女人的青春是很寶貴的,活著活著她也步入了中年,當初結婚的念頭還是草率了些,畢竟兩個人的年紀相差太多了。

                        田老在信中說,現在他老婆越來越依賴他了,希望他能活得盡可能的長壽,但人的壽命就那么多,他已經屬于鳳毛麟角,再下去,終究是要先她而去的。他前幾年還帶著她去上海走走,讓她多認識一些人。

                        剩下的話,田老沒有在信中說出來,我想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田老過世的時候,整整一百歲,我去參加了他的追悼會。追悼會很簡樸,除了彭娜娘家的親人,還有一些田老生前的朋友。魯班跟我說,他看著田老走的,走得很安詳。這幾乎是每一個壽終正寢的人過世后,親朋好友間約定俗成的話,像句虛假的客套話,但這次不一樣,我對魯班的話深信不疑。田老走了,我覺得一個時代結束了,在他那個時代里,我們對遠方是有距離的,所有未知是可以尋找的,思念也無時不刻在發生著,衍變成了鄉愁、愛情等等。而現在,我們失去了這些東西。有一瞬間,我覺得眼前這個樸素簡單的葬禮變得盛大而沉重起來。

                        追悼會上,彭娜一身黑衣,全程都沒哭。從殯儀館回來后,彭娜按照田老生前的遺愿,捧著骨灰盒到了他們家旁邊的那條江。她說,本來田老打算樹葬的,也就是把骨灰盒埋在一棵樟樹底下,臨終前他又改了主意,說一定要把他的骨灰撒在那條江里,撒得一點都不要剩下。骨灰必須得拌著玫瑰花瓣,由彭娜親手撒。

                        我看到彭娜一把一把地抓起骨灰,慢慢地撒向江里,旁邊是她的弟弟,捧著田老的遺像,那張照片上田老戴著鴨舌帽,眼睛被帽檐遮住了,只露出了半副眼鏡框,但能感覺到有一股目光正安詳地看著遠方。

                        送完田老最后一程,彭娜把一疊厚厚的信件交到了我手里,她說是田老生前交代的,這些信件很寶貴,他不忍心和他的遺體放在一起,一把火都燒了。我接過來一看,發現都是我寫給他的信,每一封信上都編了編號,封口整整齊齊,是用剪刀剪過的。

                        我回到省城后,以為再也不會有田老的消息了。后來,魯班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彭娜把田老生前的所有房產都賣了,連衣物都送人了,她還把田老年輕時的照片送給了他。魯班問她為什么,彭娜說她要移民去國外了。魯班很納悶,接過照片的時候,他說,你自己留一張吧。彭娜隨手抽走了一張,一轉身就掉眼淚了。

                        魯班跟我說,他到現在還沒弄明白為什么彭娜要把田老年輕時的照片也送人,這些照片多珍貴呀,比現在電影熒幕上的明星帥多了。我說,這可能是跟過去告別。

                        再后來,我收到了一封國外寄來的信,從信封上的郵票來看,好像是從埃及寄來的,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赫然在目。我拆開那封信,是彭娜寫的,她寫了一個非?蜌獾拈_頭,意思是突然給我寫這封信,這種唐突和冒昧讓她覺得很過意不去。之后她切入了正題,說我是田老生命最后的歷程中交流最多的一個人,從某種程度上甚至超越了她,而基于這種原因她覺得非常有必要跟我寫這封信。

                        她說了移民的各種理由,除了霧霾,食品安全,人情世故等等大眾的理由以外,有一條是這么寫的:田老師沒了以后,我試著到別的地方去生活。離開共同生活的那個城市后,我回過娘家,感覺已經不再屬于那個家了,連母親的關懷都感到了陌生;我也去過上海,到處都是與他兩個人的回憶,站在這么繁華的大都市里,我卻沉湎于一個已經走遠的背影,那種巨大的孤獨感讓我渾身顫栗;我后來又去了大西北,以為距離能讓我安靜下來,但他活著的時候說過,希望帶著我一起走遍祖國的大江南北。哎,這個愿望最終因為他年事已高,也未來得及付諸實施。我發現他的影子遍布了幅員遼闊的祖國,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南山路上的郵局門口,發現那里還有一個投幣的公用電話亭。電話凌亂地掛在那里,電話線上結了一層淺褐色的銹,大概已經很久沒人去用它了,我很奇怪市政公司為什么不把它拆了?更奇怪的是這個電話亭顯然在那里很久了,我多次經過郵局門口,卻一直沒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在那個廢棄的電話亭旁站了很久,盯著電話聽筒出神,陷入到了一種虛無的情境中,再后來我被一股奇怪的感覺牽引住了,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把那個笨重的黃色電話聽筒摘了下來,放在耳朵旁邊,跟想象中一樣,沒有任何聲音。

                        它仿佛死了。

                        我又把電話掛了回去,一轉頭又看到了那只刷著綠色油漆的信筒,它像個陌生人一樣突然矗立在我跟前,我無所適從地摸了摸信封上的地址,思忖著,是不是該給她回封信?

                        2015年7月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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